病中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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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中的老父亲
作者:肖生文
父亲已经故去十年有余,我一直很想写些文字来纪念他老人家。可是直到今年夏天,我仍然只字未动。原因无他,只是自己不敢去写,一来怕自己文笔不好,无法写出自己心中的父亲,而怠慢了他老人家。二来,总感到脑海中父亲的往事咸集,自己却又不知如何写起。可那是我的父亲啊!我总得对父亲有所交代,所以我索性将父亲在生病时期的一些片段写了出来,权当是对父亲的纪念吧。
那是2001年秋天,年过三十的我终于成婚。婚后的第三天我便带着妻子乘火车回老家去看望父亲。当时父亲已经七十多岁的高龄,患脑血栓已有五年之久,已进入脑血栓后期,有时思维混乱,甚至视听也出现了幻觉。
第二天中午我们就到了老家的镇上,我和妻也未敢在镇上停留,就急忙往老家赶。途经表哥家门前时,我远远看到父亲和二哥在表哥家门前拉扯在一起,我们就赶忙走了过去。只见头发花白、体态佝偻、拄着一根拐棍的父亲一把鼻涕一把泪,神情极度的悲伤。我就急忙上前搀扶父亲,还未等我把身旁的妻子介绍给父亲和二哥,二哥便抢先就刚才的事情向我作解释。
原来父亲由于视听上的严重幻觉,导致他误以为我那在西安上班的大哥已经作古、送灵柩的车也已经到了镇上,因此他坚持要去镇上接大哥回家。任凭二哥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此时的父亲已是年迈体弱、行动艰难,且又是山路,于是二哥就极力地劝阻着父亲。父亲很疼爱我们兄弟几个,尤其是大哥,因为大哥从小就明白事理、孝顺听话,既有出息,又有能力,一直是父亲的骄傲。可能是久思成病,再加上视听上的严重幻觉,让父亲误以为大哥已经不再了。事实上大哥“五一”时回家,才刚刚看望过父亲。可在我那时时刻刻都在思念着自己爱子的父亲心里,却仿佛是已过了多年,人说“儿行千里父担忧”,父亲早已是久思成病、长忧成疾了。
我赶忙向父亲详细地述说大哥现状,并说从西安回来时大哥给他买了卷烟等等,父亲这才慢慢地相信了我的话。见父亲情绪稍有好转,我才将身旁的妻子介绍给父亲。妻子也急忙上前向父亲问好。看着眼前的儿媳妇,父亲连连说了几个“好”字,之后父亲先将手里拐棍放到了地上,接着起身整了一下衣服,抬起头神情庄重地对着头顶上的天空喊道:“感谢了,我的老天爷!”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咚咚咚地接连磕了三个响头。望着父亲额头上镶着的沙粒和额头被砂粒所垫成凹坑,大家都有些目瞪口呆,妻也惊得不知所措。只有我真正明白父亲良苦用心,因为我知道父亲是有感上苍赐给他儿子以美满姻缘而真心感激,因此当时的我只觉得那咚咚咚的三个响头,如同重锤用力地撞击着我的心房,我的情感霎时象那爆发的山洪一发而不可收拾,瞬息之间我已是泪流满面,因为此刻的我终于真正明白了父爱如山的分量。
大学校毕业后,由于工作不稳定,我一直无法解决个人婚姻问题。之后因为种种原因又一时没能找到合适的对象。这让身在老家的父亲很是着急,父亲就想在当地找人给我介绍一个对象,但被家人因为两地分居、生活不便而劝止。后来父亲被大哥接到西安住了两个月,在西安的时候,父亲又想给我物色对象,但又被我大哥所劝止。当时去看望父亲时大哥告诉我这一切。我就劝了父亲,且告诉父亲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个人问题的,这一切就请父亲放心。可是父亲真的能放下心来吗﹖事实上,我的个人问题一直就象大山一样压在父亲的心上,即使病重到如此地步,父亲依然还在牵挂着我的个人问题。这三个响头既是父亲对上苍赐我美满婚姻的真心感激,也显示着父亲终于卸掉了儿子未成家对他的重压。这既让我万分感动,也让我更加心疼我那被疾病折磨得疲惫不堪的父亲。我急忙搀起父亲,妻子也赶忙过来用纸巾檫掉了父亲额头上的沙粒,我们扶着父亲,走进了表哥家稍作歇息。
由于天气较热,坐在我身旁的妻子在不停地为父亲扇着扇子。因此当表哥、表嫂要留我们吃过饭,待天凉快一些再回家时,我们也就没有推辞。我就一直坐在父亲身旁,陪着父亲说话。只是快到饭点的时候,父亲却要表哥在他家的竹林里砍上两颗竹子,并说要最大最好的竹子。二哥当时就问他砍竹子的用途,父亲只是说他自有用途。大家都有些面面相觑,但见父亲表情严肃,表哥就和我二哥一道陪着父亲在竹林里砍了两颗竹子。吃过饭后,我们就回家了。路过村里一位篾匠家时,父亲要求这位篾匠带着篾刀尽快来家里一趟。我们到家不一会儿,这位篾匠带着篾刀也来了,父亲给其发了烟,又对其低声说几句。这位篾匠就开始划竹子,忙活了起来。大约半个小时,一张新的床笆做成了。父亲让我二哥将新床笆铺在席子下面,又让我二嫂拿来了家里最好的被褥给我们铺好了床铺。原来我那病重到几乎有些神志不清的老父亲是在用他的残年之力为他的儿子、儿媳布置新房﹗我和妻子都感动得泪眼婆娑,因为透过这泪光,我们看到的是我那病重的老父亲依然在用他的残年之力帮他的儿子坚强地、奋力地托起着明天的太阳。
期初几天里父亲的状况还好,思维也很清晰。可是几天后又开始乱说。我当然知道他是想我大哥了,就和妻子就扶着他上到门前的半山腰,让父亲用我的手机同大哥通了电话。一听到电话里大哥的声音,悲伤的父亲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们在家只陪了父亲一个星期,原因是我只有一周的婚假。在我们陪父亲的一周的时间里,父亲的精神不错,身体状况也还算好,因此全家人都很高兴。只是后来的一件事,差一点惹得父亲揍我一顿。
那是回家后的第五天,当时二哥、二嫂忙着在地里抢种小麦,几个侄女、侄儿也去了学校,我则陪着妻子在家烧火做午饭。做饭时,忽然发现父亲不见了,我就赶紧出去寻找,结果在村口找到了父亲。我忙问父亲︰“您想去哪儿转转啊﹖”“肖家沟!”父亲见我撵过去,就有些不高兴。听到父亲的回答,我很为难。我们家是在我祖爷爷的时从肖家沟搬到了马沟村,肖家沟是我们的老根,父亲一定是想在他有生之年再去看看。可是正值农忙时节,我怎么能让父亲在这个时候去打搅大家呢?况且路也不太好走,加之妻子又对农村的烧火灶不太适应,一顿饭做得手忙脚乱,还等着我去帮忙。我总不能让二哥、二嫂累了一早晨,再去做饭吧?于是我就想劝阻父亲,可是任凭我怎么劝说,父亲就是不改初衷。无奈之下,我就粗暴地把父亲背回了家,气得父亲对我连连呵斥。到家后,我把父亲刚一放下来,父亲抬手就想扇我耳光,可是在巴掌将要落下来的一瞬间,父亲却止住了,只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强老子不打三十岁的儿﹗”然后就放下了手,气呼呼地坐在了凳子上。父亲居然为了维护我的颜面选择了克制﹗这让我非常地震惊,我更震惊的是这句话居然出自我那盛怒之下的老父亲,因为这句话既体现着父亲的生活智慧,也透漏出父亲处处都在为我们着想啊﹗即使我惹父亲如此盛怒、伤心,可父亲依旧还是想着替他这不懂事的孩儿着想。这让我想起了《大宋提刑官》中的的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位老母亲,她将她的一切都给了她的儿子,可是儿子依然瞪着索取的眼光望着她。老母亲看着儿子索取的眼光就问:‘儿呀﹗你想要什么呀?’儿子回答:‘我想要娘的心。’老母亲就将自己的心掏给了儿子。儿子就捧着母亲的心兴高采烈地出门了。可是一不小心儿子摔了一跤,砰的一声将母亲的心狠狠地摔在地上。可是这颗心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儿呀,摔疼了没有?’此刻我只觉得那位老母亲已经幻化成了我的父亲,而我却正是那个摔疼了母亲的心的儿子。我的父亲啊,年轻的时候,您为了将我们兄弟几个抚养成人,您几乎耗尽毕生身心;老了、病了,您却又将满腔的热血又化作为对我们兄弟几个的无尽思念和牵挂,您是真真正正地将自己的全部奉献给了我们,用您的一生在为我们托起人生的那片天啊﹗面对您如山的父爱,这叫儿该如何报答啊﹖
想到这儿,我惭愧万分,自责到了极点。我急忙向父亲道歉,以求父亲能够原谅我的粗暴行为。只听父亲叹了口气说:“我的娃唉—﹗你的做法确实让我很生气,也很伤心,我没想到已经三十岁的你做事还是这样的冲动、这样的不成熟。这样下去不行,你得好好地改一改,要不然以后你会吃大亏啊!”父亲语重心长的话让很羞愧。父亲停了一下又说道:“我已经七十岁的人了,自己身体自己清楚,我已是一个有今没明的人,我不糊涂,我只想趁着自己还能动时,再去肖家沟看看。当然你说的也在理,也许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肖家沟,大家都在地里忙着,去了也怪冷清的。算了,不说了,就算我以后再也去不了,我也认了。”父亲的话让我发现在反对的诸多理由中,我唯独对父亲的感受考虑不够。以后就算我没时间陪着父亲去肖家沟,我也得让我二哥农忙后背也得背着父亲去肖家沟看看,这是父亲的念想啊﹗想到此我为自己汗颜。我看着年迈体弱、被疾病折磨得有些失形的父亲,心中充满了担忧,我真怕我下次回家时,却再也不能看到我那年迈的父亲。我有心放下一切来多陪陪父亲,可我现在已经成家,我的肩头又多出了许多责任和担待,这让我感到非常地无奈。我真想祈求那上苍用我的三生三世来换取今生那报答父亲“三春之辉”的机会,可是苍天无声,只有秋日的骄阳依旧在烘烤着门外的大地,而我的心依然在纠结着,煎熬着,泪水早已滑落到了脸颊。
很快一周的假期就到了,万般无奈之下我们也只好选择回去上班。临走的那天早上吃饭时,父亲托说吃不下,任凭大家如何劝说,就是一筷未动,静静地留着眼泪坐在那儿,浑浊的眼睛一直在直直地看着我们,那神情既象是要把我们彻底装在他的心里,又好像是怕我们从他的心里逃走似的。门外,阴阴沉沉的天空下着丝丝小雨,那雨水就象父亲临别的泪水一样久久不止。而我的心就象此时天空一样愁云密布,心在滴血,我也有些想哭。临出门时虽然我们一再劝说父亲不要去送我们,可是父亲不肯,硬是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把我们送到了村口的那棵柿子树下,道别的时候,我看着他那潮湿、发红的眼睛,我就急忙躲开了父亲那不舍的目光,因为再多看一会,我怕我真会哭起来,让父亲也更加伤心。我和妻子当时都劝父亲赶紧回去。可是当我们走出了很远很远,透过泪光我们依然看到了那棵柿子树下父亲那打着黑伞、拄着拐棍的佝偻身影,只是那道身影不断地模糊着,不断地变小着,直至彻底变成了一个似有似无的黑点,到后来却只能看到那棵沧桑的柿子树依然还挺立在这风雨之中。
(文中图片均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肖生文,汉中洋县人。大学文化,毕业于西安地质学院,理科男。现供职于陕西高速集团西略分公司。作者心语:落叶黄花秋意晚,千里思乡客。秦岭望尽,归期无信,何日复长安?念卿遥对西窗月,更深独研墨,欲语道别来,情深难书,红笺为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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